水嫩白皙的少女委屈巴巴道：「姐姐，爹娘不想让我离开他们身边，你不会介意吧？」
夫人内疚地望着我：「鸢儿，我把兮乐一直当亲生孩子抚养。十五年了，为娘实在舍不得送她走。」
满是冻疮的手紧了紧，我微微地一笑：「那便留下吧。只是，养父母年纪大了，鸢儿不忍心看他们在乡下受苦，能不能一并在侯府住下？」
我和程兮乐在襁褓时期，因一场意外，被人抱错。
我的养父母，也就是程兮乐的亲爹娘，就这样在侯府住下了。
两个好吃懒做的泼皮无赖，从穷乡僻壤进入了京城的奢华府邸，贪婪又得意。
一踏入府中，两人就探着脑袋，眼睛骨碌碌地乱转。
「托兮乐的福，这荣华富贵也轮到咱们了。不愧是我的亲闺女，天生就是个福星。」
「那是自然，她可是老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。以后兮乐就是咱们的倚仗。」
一旁的程兮乐脸色渐渐地难堪起来。
我这个真正的大小姐一回来，她在府中的地位本就尴尬，亲生爹娘又是这般丢人现眼的做派。
下人端上来精致的点心和茶水，我恭敬地邀请：「爹、娘，尝尝吧。」
王家柱和赵金凤的眼神扫过来，瞬间就降温了不少。
他们向来不喜我，从小对我非打即骂，脏活累活都扔给我，把我当奴隶一样使唤。
碍于我现在的身份地位，他俩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，僵硬又勉强地「嗯」了一声。
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还冒着热气，用玛瑙盘子盛着，看起来诱人地可口。
王家柱和赵金凤二人伸手就抓，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了起来，时不时地还吸溜两口茶。
旁边站着侍奉的丫鬟都神色异样，纷纷地低下了头。
这两人还毫无察觉，赵金凤含糊不清道：「兮乐，赶紧吃啊，这糕点又香又甜。」
程兮乐深吸一口气，声音冷冷道：「侯府的规矩，食不言，寝不语。劳烦二位安静一些，不要再说话了。
「侯爷和夫人回来了。」
眉眼威严的中年男子迈入厅堂，身后跟着衣着华丽的美妇人。
我起身上前，款款行礼：「鸢儿见过父亲大人、母亲大人。」
程兮乐上前挽起永昌侯的胳膊，亲昵地撒娇道：「爹、娘，你们给女儿又带了什么好东西呀？」
永昌侯爷融化了神色，柔和笑道：「一会儿让翠屏给你送来，看看就知道了。」
程兮乐甜言蜜语地哄着我爹娘，目光却得意洋洋地看着我。
我读懂了她的眼神：你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？侯爷和夫人照样最宠爱我。
王家柱、赵金凤二人慌忙地站起来，手上的糕点啃了一半，往桌子上一丢，沾满渣屑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。
王家柱讪笑道：「你们回来了？」
我的亲爹永昌侯怔了一下，眉头蹙起，直到我娘清咳了两声，这才点点头。
赵金凤有模有样地学着贵夫人，拿腔作势道：「你们还杵这儿干什么，把那个桂花什么糕的，赶紧给老爷夫人端一份儿啊，当丫鬟还这么没有眼力见儿。」
我似笑非笑地望向程兮乐，她阴沉着脸，眼中再也无了笑意，仿佛粹入了一层寒冰。
二人言谈举止中，粗鄙之风令人不适，永昌侯和夫人很快地便寻个理由离开了。
当晚，早已打扫出来的静庭轩没了下文。
王家柱夫妇二人被安置到了侯府西南角落的厢房，原本指给他们的四名丫鬟，也只留下了水荷一人。
程兮乐在半路拦住我，屏退了左右，咬牙质问：「王十鸢，你为什么要把他们接入府中？」
我无辜地眨眨眼：「当然是舍不得呀。你不是也成日垂泪，不愿意与我爹娘分离吗？」
程兮乐无法反驳，转而又倨傲起来：「对，我是不会离开侯府的。侯爷和夫人心疼我，根本不舍得我回乡下受苦。」
话题一转，她用绣帕捂着鼻子：「对了姐姐，听说你在乡下还要养猪啊？又脏又臭的，我在府中可是连穿衣都要别人伺候着呢。」
我耸耸肩：「那很好啊。」
走了几步，我又回头：「哦，对了，我已认祖归宗，你现在应该叫我程十鸢。被爹娘听到你喊错了名字，他们可是要不高兴的。」
程兮乐脸黑成了猪肝色。
夜色渐浓，我在窗前练字，提笔落墨之处，矫若游龙。
我拿起宣纸笑了笑，不知那个人如今可好？
贴身丫鬟绿蓉进来了：「小姐，宸王给咱们府送来了几株素冠荷鼎，侯爷和夫人回来肯定要高兴坏了。」
我爹娘素爱兰花，在京中是出了名的。素冠荷鼎这个品种极其难得，宸王真是有心了。
我用毛巾擦了擦指尖的墨迹，走到院子吩咐小厮们：「如今正值春夏交替，把这几株素冠荷鼎移到西南曲廊吧，那里荫凉些。另外，不要用紫砂盆，透气性不好，最好用陶瓦盆或者泥盆。」
次日，爹娘回府。
他们去看了那几株素冠荷鼎，直夸我心细，安置妥帖。
我们一家其乐融融地用着午膳。
我口渴了，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。
程兮乐面露嫌弃道：「姐姐在乡下无拘束惯了，不太懂用餐礼仪啊。这茶要等到饭后喝，倒七分满才对。」
我满眼真诚地看向她：「都说长姐如母，怎么我回府这么久，也不见妹妹过来给我请安呢？是不是忘了呀。
「妹妹啊，你是最懂礼仪规矩的女子了。明日卯时，记得来听雪堂问安。要是我尚未起，就在门外先候一候。」
程兮乐恶狠狠地看着我，见我爹娘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，立刻又转变为一副清纯无害的表情。
一顿饭还未吃完，就有下人慌张地进来。
「不好了，素冠荷鼎被人拔走了，连根都薅出来了。」
我爹大怒：「谁干的？」
就连一向温和大度的娘，也动了气：「这是哪个混账做的好事？」
下人看了看程兮乐，哆嗦着回道：「是、是兮乐小姐的亲母，赵氏。」
话音刚落，就见赵金凤头顶花冠，闯进了厅堂。
她白眼一翻，张嘴大骂：「不就是摘几朵破花嘛，我闲着无事，做个花环怎么了？我看你就是当牛做马的贱命，这么点小事还跑过来告状。」
赵金凤入府不过一月有余，自然不认得什么名贵兰花。她以为放在西南偏处，泥盆里种着的不过是普通花种罢了。
我娘捂着胸口，气得浑身发抖。
程兮乐面色一阵青白，一阵涨红。她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，眼睛死死地盯着赵金凤。
当天下午，我娘魏芬兰来到了我的听雪堂。
一阵嘘寒问暖之后，聊天进入了正题。
「鸢儿，你是个好孩子。娘知道你顾念养育之恩，但你养父母的生活习性和侯府格格不入，勉强留在这里也不好。你觉得呢？」
王家柱和赵金凤是什么德行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。
我早已料到会有如今的情况，只是他二人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，整日里山珍海味，还有仆人使唤，还会愿意离开吗？
别忘了，他们还有最大的依仗，程兮乐。
不过，我并未多言，只是乖乖巧巧地应道：「娘亲所言甚是，鸢儿悉听娘的安排。」
果然不出我所料，当宋管家开口说要送他们二人回乡下的时候，王家柱和赵金凤脸色大变。
出行是香车宝马，穿的是上好的锦缎，想让他们抛弃这等骄奢淫逸的日子，重回乡下扛着锄头种田，不可能！
